【酒茨】不老青山雪白头
依然很迷
只开不填
简直有毒
丧心病狂
一.
吾名酒歌女。
二.
鬼王将我从养父的寮中带回他的宫殿,途遇鬼族四天王之一的星熊童子,他正点着一只人鱼膏脂凝成的烛朝房间走去,跳动的光撩着我的银发,他不由得侧头瞥了我一眼,开口无奈又不屑:“这又是哪儿弄来的小妖?”
鬼王驻足,声音低沉而平缓:“其乃吾之独女,大江山的公主。”
托着人鱼膏烛的青瓷盘子落地,我在奄奄的火苗里瞧见星熊童子震惊的面容一闪而过。
鬼王领我入了中庭,穿过后廊,踏过松柏重重的密林,忽而眼前一片开阔,满月悬在湖泊色的天边,冷冽的月光像是骨女吐息的一口青烟。
“那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。”他手一抬指向平原上的一处小房。
它被山风和树音环绕,像是丹波国的一座孤岛。
三.
鬼王派了两个寄生魂做我的护卫,平日里也不曾与我来往。
山里的小妖闲来无事时会想起我,三三两两聚在石阵旁树阴间小河畔,细细低语或是振振有词,窃窃私言或是侃侃而谈,娓娓讲来那些道听途说的故事。
关于鬼王和我亲近又疏远的关系,关于我是平安京第一阴阳师养女的过去,关于我那身份扑朔迷离的母亲,又或是鬼王与我母亲风花雪月的曾经。
我不曾与这山里的妖怪有所交好,每日只静思省身修炼,两个寄生魂飘在我的背后不言不语,宛如两盏燃不尽烧不完的青灯。
鬼王在一个月圆之夜踏入了我的住处,提来两坛带着封泥的神酒。
他细长的指甲剥开浑黄色的泥土,酒香穿过薄薄的封纸溢满这间不大的屋子,鬼王卸下葫芦盘腿坐在地上,自下而上挑眼望我:“会喝酒么?”
他问。
我默不作声舀起一杯清冽的液体一饮而尽,喉咙深处泛起跳动的火辣和撕裂的疼痛——这感觉并不坏。
我想。
他盯着我半晌,忽然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,似笑非笑地冒出一句:“和他真像。”
我坐在床边看着鬼王喝干了两大坛注了灵力的神酒醉倒在地,胡七八糟说着些醉话,声音或大或小,调门忽高忽低,有时狂傲有时无助,突然想起我曾问过养父为何取了这个名字,他便将扇子一折温柔着摩挲我的银发:“是生下你的大妖给你取的名字啊。”
“听说你的父亲嗜美酒,又因求一美人不得而不分昼夜买醉;你的母亲就化作他心爱的女子的模样为他吟唱,故汝之名便为酒歌。”骨女拨弄着她手中那枚烟杆斜眼一瞥,倏然邪媚地笑起来:“真真是个痴儿。”
鬼王醉得如一滩沤烂的软泥,堪堪靠在酒坛上,朝我勾勾小指,我便俯身贴了过去。
他在我耳边呢喃了一个名字,忽而又将我粗鲁地推开,背起他的鬼葫芦晃晃悠悠地离去了。
四.
鬼王从那之后很久没来找过我。
我乐得清闲,每日便照常着过,有时候山兔她们会从养父那里跑来看我,带着丹波国外人间的气息,揣着养父的书信,桃花做的鲜花饼子,络新妇织的丝衣和一些其他的小玩意儿。
我在寮里的时候一心修炼,养父总说我太沉默寡言心思又重,小小年纪倒像大天狗大人一般端着,着实不好。因此经常遣山兔孟婆和鲤鱼精等几个稚气未脱的妖来找我嬉闹,开始是有些隔阂的,渐渐的也常结伴化成人形偷溜去人间的庙会看烟火,遇上极为灵透的小孩子或是能感知妖力的阴阳师,事后总是免不了被养父责骂一顿的。
三月桃花始盛开的时候,大江山下了第一场春雨,我点了油灯缩在屋里看山兔捎来的书,翻到一半听见哒哒的敲门声,本以为是哪个在雨日迷路的小妖,一开门一只灯笼鬼恭恭敬敬地站在我面前鞠了个躬:“公主殿下,鬼王大人找您。”
从我的住处到鬼王的鬼宫要穿过层层树林,姑姑随雪女来探我的时候不由得埋怨鬼王怎如此小气,这屋子看上去还没在晴明大人那时的一半大。她向来疼我,最见不得我受委屈,当即提剑就要去跟鬼王理论,还是雪女好说歹说劝下来的。
大妖是不怕风雨的,我却还是提了把伞——衣服黏在身上的滋味着实不好受,那只灯笼小鬼在前面一摇一摆地为我引路,我看着他头上的火苗在雨丝里忽明忽暗,多走了几步将伞倾了过去:“汝还小,这雨虽不大,对汝这火属性的妖怪却也有所损。”
他有些惊讶地撇头看了我一眼,低声说了句:“谢谢公主。”
鬼王并无要事,他还是半躺在那张华美的王椅上喝酒,两颊通红双目迷蒙,朝我摇摇酒罐子咧嘴一笑:“汝可会跳舞?”
五.
从那之后隔三差五鬼王就要召我,他喝酒我跳舞,往往要到深更。
寮里能歌善舞的女妖还是有的,桃花樱花,骨女三尾,拿出手皆是风情万种。养父生辰,这几位美人总是免不了要献技一番,博得满堂彩。
我对跳舞这事本兴趣缺缺,养父却连哄带骗说舞跳得多了身子也就灵活,硬是要我跟着学步,渐渐习得一两招,加之在游郭里看到那些人类女子千娇百媚的身姿,变换着跳上一两个时辰也不成问题。
一日舞毕,微醺的鬼王慵懒地撑着下巴斜着一双凤眼瞧我须臾,片刻道:“汝入大江山已半年有余,可还习惯?”
“回鬼王大人,一切都好。”
“汝虽为吾之女,吾却未曾尽为父之责,汝可曾有怨?”
“回鬼王大人,没有。就算有吾也不敢说。”
殿上的鬼王噗嗤一声笑了,那笑声由小及大而后越来越放肆:“汝这耿直的性子,倒真像汝的母亲。”
“那鬼王大人夜夜召吾来舞,可曾也是因为吾之母亲?”
鬼王倚在华椅上的身形颤了一下,垂首遮眼,细不可闻道:“……可是跳不好的。”
“吾听养父说起过此事。”我站在堂下咬了牙,修长锋棱的鬼指甲刺破手心,今日便是豁出去了。“……吾的母亲曾化为鬼王心爱女子的模样跳舞,可被鬼王嫌东施效颦,从此以后便改唱了曲,可怜我母亲一舞赚尽天下人心,却入不得那鬼王大人的法眼!”
这话当着鬼王的面说起来当真大逆不道,外界皆传鬼王喜怒无常脾性暴躁,这一番话字字戳人痛处,也不知他将如何罚我。我闭上眼低下头,眼窝涨得难受,喉咙里阵阵细微的腥甜。
母亲,母亲。
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,养父说他曾受她之托封了我的记忆,只隐隐约约在梦里看见过一个白发披肩的影子。
寮里上了年纪的妖鬼都说我长得像她,除此之外皆闭口不谈。
我的父亲和她之间零零碎碎的事,也是求了养父半天才含含糊糊告诉我的。
预料之中鬼葫芦当头砸下的场景并没有发生,鬼王踱步而下抬起我的下巴,幽深的瞳直直刺进我的眼里,低沉道:“走吧。”
“去哪儿?”
“回汝的住处。”他抬手晃了晃那坛老酒,“这酒是汝母亲亲手酿下的,今日是她的诞辰,纵然这大江山上的妖都不记得了。”
他苦笑了一下,轻揉着我的白发:“走吧,不醉不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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